百年前，丧失听觉和视觉的美国作家海伦·凯勒把手放在老师脸上，感受舌头和嘴唇的颤动，以此体会怎样发音。如今，“90后”创业者石城川用一款“音书”APP，为千万听障群体设计了一条无障碍的“数字盲道”。
“音指声音，书是文字。耳朵听不到声音了，但可以通过眼睛看文字获取信息。”2017年底音书上线，就像给听障人士装上了“第三只耳朵”，除了将声音转换成文字方便读取，这个应用软件还嵌入了言语康复训练模块，帮助用户提升发音水平。在专属“朋友圈”，天南海北的听障网友分享着隐秘的内心世界，寻求共同的情绪价值。目前，音书已经为100万用户搭建起无障碍沟通桥梁。
5月10日， 2023年度“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Cartier Women’s Initiative，简称CWI）在巴黎揭晓。继2021年设立“科学和技术先锋奖”之后，今年首次增设“多元、平等及包容性奖”，旨在缩小弱势或易被忽视群体在获取资源或机会方面的差距，同时面向所有性别申请人，来自中国的石城川是三名获奖者之一。
石城川获奖的消息传来，亿可能源创始人王春光感动而欣慰。作为2020年度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东亚地区获奖人和2022年度“影响力奖”保护地球类别获奖人，王春光也从评委的视角重新思考商业价值。起初了解这一奖项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和自己没关系”，但在申请的过程中，逐渐对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的初衷和立意更认可了，“它非常重视社会影响力，包括节能、减碳、环保等多个维度，让大家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领域”。
加入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三年来，王春光在这个大家庭中感受到了社群的力量，她们不仅是带来创新创业理念的女性，也是推动社会发展和变革的重要力量。“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像一个乌托邦，它有一个健全的社群组织，让大家重新去看待这些易被忽视的人群，为她们提供创业所需的资金、社会及人脉资源支持，帮助她们提升领导力，通过商业的向善去帮助她们。”
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自2006年创立以来，致力于支持女性创业者以推动社会发展，至今已助力来自63个国家的297名女性创业者，提供总计744万美元的奖金支持。通过赋予女性更多可能性，将变革扩大至更广阔的层面，从而让整个社会从中获益。
本届颁奖典礼以“向善力量”为主题，向全球32位杰出的创业者颁奖。活动当晚汇聚了包括国际知名律师Amal Clooney在内的来自全球的多元社群，通过独特视角探讨女性赋能之余，还邀请到曾于“巴黎残奥八分钟”编舞与出演的舞蹈艺术家Sadeck Waff，通过现代艺术的形式呼应本届主题。
“卡地亚为持续加强女性赋权的承诺而自豪，从而也让商业行为成为一种向善力量。”卡地亚全球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思礼乐（Cyrille Vigneron）在典礼上表示。不断壮大的创业者社群推波助澜，持续向商业世界传达向善创想，石城川正是其中的受益者也是开拓者，从价值理念到社会共识，萌芽的希望种子已然播种。
让声音“被看见”
2004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11岁的石城川完全失去了双耳听力，从此坠入无声世界。
骤然失聪让他变得暴躁不安，经常乱发脾气，好在他很快重整情绪。大病一场后，他回到学校，成绩却比之前更好了。“因为听不见，反而可以更专注地学习，我本身也喜欢钻研。”2011年，石城川以高分考上暨南大学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
一路成长，他经历了数不清的艰辛时刻，付出了成倍的努力和汗水，靠着信念和坚毅走过了那十年。因为没有接受言语康复治疗，除了家人和挚友，周围几乎没人能听懂他说话，他在心里攒着一股劲，渴望通过技术让更多听力受损的人群“被听见”。“听障人士最大的痛点不是听力障碍本身，而是由此导致的沟通障碍，因为沟通不便会带来很多误解，甚至是一些歧视。”
石城川反复强调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大多数人听力受损后会变得自卑敏感，不爱说话，甚至拒绝走出家门。这些隐蔽的伤痛往往来自心理层面，难以被主流社会看到。而人工耳蜗费用高昂，一些产品单只市场价高达20万～30万元，并非每个家庭都能负担。怎样用较小的成本让听障群体听见声音，重新回归日常生活，这个难题一直萦绕在石城川心头。
那个时期，互联网技术和人工智能快速发展，他在大学期间储备了许多相关知识，并萌生了创业的念头。毕业后，石城川到一家跨国公司任职软件工程师，但很快辞职创业，与两个好朋友一起成立音书，“看见声音，勇敢梦想”成了这家公司的使命。
一年后，音书完成研发上市。它的界面简单易操作，核心服务是翻译功能，加上言语训练、手写板、视频交友等实用模块，多维度地辅助听障人士提高信息获取与人际交流的能力。
石城川最常用的是悬浮翻译，只要在屏幕上开启一个悬浮窗，周边的说话声甚至手机正在播放的视频就能实时转换为文字。备受欢迎的言语训练则通过游戏的方式提升听力受损群体的发音水平。使用大半年后，石城川的表达不知不觉清晰流利了，过去随身携带的手写板也浓缩进了小小一块手机屏幕中。
为易被忽略的人群发声
自从有了音书，有的用户能给家人打电话了，有的用户愿意去开家长会了，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都让石城川很有成就感。
目前，音书APP用户数已达100万，散落全国各地的行政服务中心、特殊教育学校、残疾人联合会等机构也用上了他们研发的无障碍沟通系统。
一同越发清晰的，还有音书的商业价值。根据2021年世卫组织发布的《世界听力报告》，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听力受损，听力损失影响全球超过15亿人。石城川意识到，探索商业与公益的结合，将帮助音书走上可持续的发展之路，拥有更长生命周期。
“目前全世界有4.3亿人有中度或以上程度的听力损失，中国大概有7200万人，这不是一个小数字，等我们的家人年纪大了，都有可能出现听力障碍，所以它离我们并不遥远。”世卫组织数据显示，到2050年，预计四分之一的人有听力问题，近25亿人将患有某种程度的听力损失，其中至少7亿人将需要康复服务。
而谈到国内的AI，周鸿祎或许是最大的孤勇者。
为易被忽略的人群谋取福利，这是石城川打动王春光的一个重要原因。“当一定数量的少数围聚在一起，就拥有成为多数的潜力。”这也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创业故事，带着麻省理工学院的科研成果回国，想要利用科技创新优化能源管理，而让她下定决心行动起来的，是女儿的到来。
在北方一个煤矿附近长大的王春光，从小就有严重的鼻炎，也从没穿过白色的裙子和鞋。海外求学多年后，她的鼻炎消失了，直到有一次回国，还没有出机场，童年时候的某一个记忆一下就打开了，那一刹那无助又无奈。她由此坚定地想要为下一代创造一个低碳清洁的未来，“我们这一代人应该有这样的使命”。
十年创业并非一路坦途，在王春光看来，想要成为有益于社会的企业和创业者，更需要抱团取暖，“好的伯乐会陪着你走很久，甚至成为你一生的朋友”。虽然加入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社群的时间不长，但这个由获奖人、导师、评审团成员、合作伙伴、顾问和投资人组成的大家庭已经凝聚巨大的能量。“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给了这样一个平台，让我们相互认识、协助，未来可以继续往下面再扩量，实现几何级的增长。”
创业是一段孤独的旅程，为了创造更长远的商业价值，去年石城川成为复旦大学管理学院的一名MBA新生，虽然每周都要在广州和上海两地奔波，但他更期待能在五至十年带领公司上市。“我会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对话石城川、王春光
问：参选“多元、平等及包容性奖”过程中，你是否也看到了易被忽视群体的全球性问题？
石城川：在中国，社会大众对于多元平等和包容性的理解是比较缺乏的。
未来我的一个重要工作，应该是做更多的倡导。对于听障人士来说，最大的痛点不是听力障碍本身，而是由此导致的沟通障碍，因为沟通不便会带来很多误解，甚至是一些歧视。直到现在，我还经常经历这样的情况。
不久前，我在广州参加一个活动走错了地方，保安的普通话没那么标准，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在那里待了好一会，查微信，查地图。保安就很不耐烦，愤怒地吼我，“你不是戴着助听器吗？怎么听不出？”
这句话我听懂了，但让人很难受。我其实已经算是听障群体里面，沟通社交能力各方面都比较好的。我还会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其他听障朋友就更难想象了。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其实会对我们的心理产生很大的冲击。
很多听障人士一旦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可能就根本不敢再出去，不敢跟别人交流，不敢去公共场合。虽然我早就习惯了，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是这种现象在中国还很普遍，还会不断发生，很多人还会因此受到各种各样心理上的伤害。
问：中国有大量的听障群体，他们都渴望做“普通人”，如何更好地利用科技手段帮助这些人？
石城川：我们现在做的内容挺多，有好几个不同板块的产品。比如，音书是给听障人士使用的APP，现在我们正在做一站式的商城，未来可以在上面购买跟听障群体相关的各类商品，比如助听器。
音书还开发了给特殊教育学校使用的教学无障碍系统，给政府部门使用的政务无障碍系统，以及特别设计的给无声咖啡店、无声面包店等使用的门店无障碍系统，未来里面还会加上手语识别算法，这个算法也是我们正在研发的，跟现在很火的大模型也相关。这些理论都有可能应用到我们的算法里面，给产品带来体验提升。
问：作为今年的评委，你是否观察到新的创业风气正在涌动？
王春光：这是我第二次做评委，坐到了桌子对面，感受其实更深了。我觉得很感动，大家对易被忽视群体越来越关注，不会因此忽视他们的需求。城川的这个项目，他不是以金钱收益作为首先考量的因素，不会说我要先影响大多数人，就让少数人的放一边先等等，所以这是一个重要的出发点。社会提倡平等多元化，既然有被重视的群体，就一定存在被忽视的群体。
加入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有一点让我很感动，不同领域、不同背景的人聚在一起，永远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那些可能被别人打上标签的“残障人士”，他们或许因为先天或后天原因失去了一些功能，但他们有充分的思想和能力，能为社会作出贡献，而且他们也希望有机会彰显自己的价值，科技恰好能够帮助补齐这些短板，也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问：女性得到各种社会资源都相对困难，你加入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社群后获得了哪些支持？
王春光：加入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社群，我觉得它让人更开阔眼界，我遇到了很多有想法的女性创业者，无论是我那一届，还是之后几届，她们也许在自己领域里面是少数，但当所有的少数聚到一起，就会发现也可以成为多数，这是我很强的一个直观感觉。
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给了这样一个平台（奖项、伙伴计划、社群、思想领导力四个互为补充的项目支柱），让我们相互认识、协助，未来可以继续往下再扩量，实现几何级增长。它更看重的是创业的发展理念和价值观念。从商业上说，传统的发展模式离不开人力资本，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而新的发展方式应该要思考，如何联动社会资本一起造就更好的世界，追求可持续发展。
问：怎样帮助获奖者转化成果，成为有社会影响力的企业，你能否提供一些有益的经验借鉴？
王春光：不要低估自己，一定要勤奋努力，追随自己的兴趣所在，有强大的信念支撑。我对能源行业就是充满这样的信念，因为它的影响是多维度的，我觉得我这一代人应该有这样的使命去做这件事情，对我的下一代有一定的交代。
企业发展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挑战，最早期的时候会很直接地缺人、缺资本，这些都能解决，最大的问题其实是缺场景，让别人相信你的想法。对创业者来说，不论有多大的理想，在落地的时候，真的是每一条线都是难的，而这种难其实是别人没法感同身受的。
对于这些创业者，我一直觉得要抱团取暖，想要成为有社会影响力的企业和创业者，更需要抱团取暖，因为他们和被风投追捧的创业者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有很强的情怀支撑，做好了长久的储备。总的来说，即使身处不同领域，创业者也可以形成联动效应，因为面对的问题是很相似的。
问：如何在企业运作中营造多元、平等及包容的环境，从而推动社会向善发展？
王春光：首先还是要尊重人，在中国文化中大家可能会有从众心理，但在公司的运营中，想要构建一个多元平等的环境，首先要尊重人，这样才能吸引多元背景的人才加入。
当一个人犯错，团队首先不要甩锅，而是帮助他成长。不要忘记当初为什么做这件事情，要用产品和服务真正地造福社会。这样的话，我们不再是几个人，而是凝聚成一个群体向社会发声，我们是用自己的力量在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企业发展还是最终要回到人的本身，我们要有底线的坚持，要知道自己的价值观，要相信我们不仅是几个人，不要忽视点滴改变的力量。
石城川：在中国提倡多元平等和包容性的理念，是特别有价值的，而且能够产生快速效果。
我周边有不少听障朋友在外企工作，比如星巴克有一个专门的计划，招聘听障人士在咖啡店工作，上海就有好多家。在广州，汇丰银行也会招聘听障人士。中国有这么多大型的互联网企业，如果这些企业管理层能认可这些理念，那么不仅是听障人士，其他障碍群体都将有更多的机会。
我在复旦大学跟同学们正在发起成立一个奖学金项目，用于资助残障学生或者贫困学生。正在设计的过程中，没有意外的话，近期就会启动。
（本版图片由卡地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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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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